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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再也没有比蒋澄星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更令人生厌的东西了。成欣半垂着头错开视线,沉默地接过与水杯一同递到面前的胶囊状药物。生病的头两天里,她没有气力搭理她,进入恢复期后,则是有意不闻不问。
&esp;&esp;因为看到这张脸就寒心。她无法开口,身体不敢放开情绪的闸门,尚未痊愈的躯壳无法承受过大压力,只能让心血滴出的小溪涓涓细流。如此搓磨久了,她连发火的劲头都提不起来,精气神像水渍蒸发,留下一滩干涸而模糊的痕迹;即使最近天天裹在被子里半睡半醒,也没能让浑身注铅般疲惫褪去多少。
&esp;&esp;她实在没精力应付蒋澄星了,幸而这两天对方除了定时盯着她吃饭灌药,也没有其他多余接触的意思。
&esp;&esp;看上去是各退一步的无声妥协,成欣却不禁打了个寒战。这副平和的假象全权由蒋澄星游刃有余地维持,湖水何时起皱,何时汹涌,不由得一芥孤舟。她知道这不安全,某种程度上却也听之任之,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得以喘息的空间,不至于被更加阴暗的感觉压倒。
&esp;&esp;她吞下胶囊,起身准备离开餐桌,就在这时,起风了。
&esp;&esp;“欣欣,”蒋澄星兀自出声,示意她回到座椅上,“我们谈谈吧。”
&esp;&esp;还能谈什么?对成欣而言,唯一想听到话就是“你可以离开了”,但无论是彻底摔坏的手机,还是不翼而飞的身份证,都在鲜明地宣告此事不会轻易善终。
&esp;&esp;不过她还是坐了下来,势力不均的消耗战只会越拖越煎熬。她听到蒋澄星语调温和恳切,言辞关怀备至,像注射器上闪亮的长针,势要把强心剂推入患者心底。
&esp;&esp;患者拧断针头,拒绝治疗:“别装了。”
&esp;&esp;“我受够了,蒋澄星。”成欣的嗓音还有点喑哑,吐字却足够清晰,“别再糊弄我了。”
&esp;&esp;对方挑了挑眉:“我糊弄你什么了?”
&esp;&esp;“我已经就不妥的言行向你道了歉,造成你的误会也是我的过错,我只想尽力弥补。难道我舍不得让一点微不足道的摩擦毁掉我们的关系,也能算是虚情假意吗?”
&esp;&esp;多么开诚布公,多么光明磊落,就好像她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经得起阳光曝晒。诚然,这般有恃无恐是有道理的,恐怕任哪个局外人来看都是蒋澄星更占理,以一场包养关系来说,金主出钱又出力,怎么不算仁至义尽呢?
&esp;&esp;然而另一重事实也由此得以窥见。成欣的心尖又在发颤,画布被掀起了一角,她尽量不让揭幕的手掌抖得太明显,现在不能再忽视了,必须直面。
&esp;&esp;“蒋澄星,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你自己清楚。”她拉扯住呼吸节奏,确保声线平稳,能通畅地播出所有心海震鸣。
&esp;&esp;“这是发自内心地道歉,还是你仅仅觉得此刻适合这么做?你以为自己真诚得表里如一,可就算再怎么表现得尊重平等,你实际上又真正瞧得起过谁呢?”她直视身前人的脸庞,将之与年少时身处人群中央,却透着冷漠疏离的身影重合。
&esp;&esp;“你打骨子里就认为我是天生要向你下跪的,你的一切言行举止,不过都是为了掩盖这个想法,或者说,让我也体面地接受它。”
&esp;&esp;“我该将之称之为你的人道关怀吗?”她想讽笑似的扯动了一下嘴角,但其实还是掺和了更多苦涩,“你何等高高在上!你把自己当成人,却从未把我视为过同类。”
&esp;&esp;声声怒号在说出口后却染上了另一股悲凉的冷意。
&esp;&esp;眼前亲昵地唤过她、体贴地照拂过她的女人是如此陌生。成欣在这一刻想起了父亲、老师、领导,还有过往生命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;蒋澄星和迄今为止所有规训着她生长的东西一样,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她。
&esp;&esp;早在事态远未到今日之时,她就已经接受了蒋澄星对她没有挚情,接受了她可以随时抛弃她,甚至默许了她不必过多在意她的感受;因为那时至少还有个支点,她以为自己多少还是有点特殊的,能被相当有能耐的人物捡回家里,是否说明自己也有点可取之处呢?
&esp;&esp;“我大约还是被惦记着的”,仅仅是这样的念头就足以让她稍感宽慰,被拥有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值得被拥有,她得以从中估算自己的价值。
&esp;&esp;可事实证明这终归又一场幻想。对面的人眼中没有映出过“成欣”的存在,这个被称呼为“成欣”的个体所经历的一切,她的所思所想、她的灵魂构成、她的情感流动,于对方而言,统统都只能算作“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摩擦”。
&esp;&esp;“被惦记”代表的并非是“被珍惜”,反而是被当作祭祀品一般索求血肉。
&esp;&esp;她一边盯着蒋澄星的脸,一边在内心反复拷问自己——告诉我,你爱这样一个人?
&esp;&esp;这人是无所谓的,她只想要一条狗,一个玩具,她总有手段把人困在泥潭里,这就够了。
&esp;&esp;心脏滚烫得难受,那里有一个病灶亟待切除。成欣捂住了胸口。
&esp;&esp;这是一份自诞生起就没有价值、无处安放的爱。得到它的人不在乎它,持有它的人恨极了它。
&esp;&esp;她看到蒋澄星笑了笑。
&esp;&esp;“宝贝,放轻松点好吗,”她绕过桌角向她走来,“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。”
&esp;&esp;“我知道你的心结在哪儿,我会帮你越过它。”她在她身边坐下,顺手牵了个玻璃杯支起手机,示意成欣看向屏幕。
&esp;&esp;电子屏上显示着视频拨打的界面。成欣聚焦后的瞳孔陡然一缩,她看到了接听者一栏显示的三个醒目大字:罗筱同。
&esp;&esp;她浑身僵住了一秒,就在那一秒里,视频接通了。
&esp;&esp;屏幕那头的圆眼女人打扮得珠光宝气,伴着热情爽朗的声音挥动手臂:“澄星!我正参加剪彩仪式呢,你有……咦?”
&esp;&esp;女人放下胳膊,面孔凑向镜头:“你是……”
&esp;&esp;成欣的五感霎时失灵。连呼吸都被截停了一瞬,她的手指蜷在一起,却没有任何触感,脑海像是被按下了归零键,什么也不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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