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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四字宁顾旸从小就清楚,在未经历此次战事时,更是认定“君要臣死,臣便不得不死”一句话。可到底信服此言,也是未曾领会过诛心之痛罢了。
宁杏颜遇刺之事,他是在茂州得知。那时益州节度使发来的书信十分寻常,内里也尽是浅薄的宽慰话,但他对宁杏颜格外重视,又怎会被这几句话随意抚平满心担忧?况且,他身为宁杏颜兄长,不会不知道宁杏颜的底细高低,那袁业成纵然是叛徒不错,可宁杏颜也不是那般随意就会遇刺的人,稍稍一想便觉得此事猫腻甚重。到了益州面见云显王后,他的疑心便被彻彻底底确定,怒火更是由此而起,亦愈发不可遏制。
为将者,或战死沙场,或马革裹尸。死在阴谋算计里——绝非他们兄妹二人的归宿。
“殿下为民为国,是通晓大义之人。若是殿下身为九五之尊,方才是百姓之幸,家国之幸。”目视容洛,宁顾旸一字一字都透着笃定,“殿下出身皇族,乃孝敬太后亲自教导,又得谢家扶持,聪慧才智也绝不在其他皇子之下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——这天下早出过一位女子的帝皇,再有殿下一位,不会是什么稀罕的事。”
话中有无尽的赞许与欣赏,同样也将容洛的所有优势道了个明明白白。与容洛对视良久,宁顾旸目中一派赤忱:“我听闻殿下招揽了许多文臣,府中至今缺的唯有武将。臣望天下太平,盛世不负虚名,愿倾宁家以助殿下,不知殿下是否有意……夺嫡?”
此言极其大不敬,若被旁人听去上报了陛下,容洛等人包括谢家被定个谋反之罪都毫无辩驳的可能。然宁顾旸也当真是对皇帝心寒无比,也更期望着天下有一位昭明的君王将这混沌的天下剖分干净。
宁顾旸颇有孤注一掷的果断与疑问教容洛沉默许久。正如宁顾旸所言,她手中握有许多文臣,背靠煊赫的谢家,缺的唯有兵权。无兵权,她争夺皇位的胜率在其余皇子亲王之下;可若有了兵权……她与其他皇子便是站在了同一个上。
身为公主,不能出征打仗,便等同于无法建功立业,收获功绩来为身世增添朱色。她在益州滞留,亲身涉险收揽民心,便是想要弥补这些劣势。但倘若她拥有了来自将门的拥护,能不能获得征战功绩便再也不是困扰她的难题。
双唇微微一抿,容洛凝视宁顾旸,眉目里乍然簇起凛冽的风霜。
“本宫有意为父皇分忧。”羽玉眉飞入鬓角,容洛拱袖,微微弓下腰身,“还望将军助本宫一臂之力。”
礼用的是男儿的礼,言辞则是最平等的语句,一分傲气都不曾夹杂。宁顾旸瞧了她半晌,提步到了她身前,却是半句话都未曾出口,而是当先伸手在她发上轻轻地拍了两下。
“难为殿下了。”
很怅然的语调,但内中的疼惜听起来却无一分男女私情。见容洛抬眸,宁顾旸又叹息一声收回手来,“臣也是瞧着殿下长大的。”
宁顾旸比宁杏颜大十岁,比容洛则年长了十一岁。托宁杏颜四岁入宫的福,宁顾旸也能随意出入禁中,常常见着容洛,自然也知道容洛以往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。
“殿下若非皇长女……”话到唇边,宁顾旸微微一顿,“约莫现在还与杏颜在京中打马试衣襦罢。”
那滞顿中似有惋惜,又似乎存有几分无奈。显然,宁顾旸和她都明白,这世上没有什么假如之类的东西。生为容洛,便证明着她一辈子都无法自漩涡中脱身,她需与皇子争,与皇帝争,将来也要同权利继续争斗……宁杏颜如是。
浅浅倾唇。容洛对此不做多言。又与宁顾旸叙话三两句,容洛从他口中得知了此次战事朝中的动静,以及云显王对皇帝深深的失望。
这于容洛无异于是一个好消息。筹算着什么时候去探望这位皇叔,容洛与宁顾旸便到了宁杏颜住的勤华殿。
宁杏颜受了重伤,二三月内都要修养,平日里除了几位友人几乎不再见客,玩耍嬉戏也全由几位奴仆陪着。容洛到时她满面专注地站在廊角下,待容洛近了身,她方才回过神来。
奇怪地望了宁杏颜一眼,容洛看向拐角处同样被惊动的重澈与白鹿二人,视线划过重澈手中的信件,凝眉问道:“可是长安出了什么事?”
重澈原不知宁杏颜在此处偷听,目光掠过宁杏颜苍白的面色,他答道:“兵部应了援粮,户部这处还需我的印鉴才可发去三省。”袖袍稍稍一动,重澈将信件递到容洛手中,脸色连一分变幻也无,“原也是要问一问你的。”
指尖摩挲过赭黄的信封,容洛双目扬起复又沉下。将信纸抽出,容洛扫过其上工整的字句,言语中已有疑心:“为何不入殿内坐着?如今虽已回春,也还冷得紧,你身上蛊虫还未拔,这般放任,是要我日日盯着才罢休么。”
三分关怀,七分怀疑。重澈凝视她多时,还未做声,旁下宁杏颜拢了拢大氅,先一步开口解释:“方才我在里头歇息,婢子估摸是给他说过了。是我的不是。”
男女授受不亲是常理,这般作为倒也说得过去。只是这二人行动晦昧,容洛不免狐疑。颔了颔首,容洛将信交还重澈,觑了眼宁杏颜,将困惑吞入腹中,只嗔怪了宁杏颜衣着单薄,她便再不多言,径直与几人一道步入殿中。
在殿中饮了热茶,几人就益州生息做了商议。话落,宁杏颜又提起袁业成一事来。
倚在案边,宁杏颜低眼瞧着袖炉,气息缓慢又忧心忡忡:“崔氏本就是不是什么良善,所出无一不是心思奸猾之人。他们与陛下联手,连带着太子也做出这种浑事,你此时回了长安……恐怕局势甚危。”
战事将欲了结时长安便来了诏书召容洛返回皇都,容洛因百姓与宁杏颜耽搁多日,皇帝似乎忧心容洛,便又再传了诏令。宁杏颜当日也在,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急。不过与皇帝所想不一,容洛显然没有返回的意愿。
“我并不着急回长安。益州无主,我欲多留段时日帮助调理。况且你如今伤势才好些许,一路劳累势必要落病根,我又哪里舍得你吃苦。”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,容洛莞尔一笑,“你也莫要担心长安情势。我已修书给谢家与舜然,朝中有他们应付,等你伤好了再返程也不迟。”说罢,她唇间笑意更深,“再说,父皇此时召我回长安,多还是因为做贼心虚。如你所言,若此时我听令回了皇都,侯着的决计是一个又一个的圈套。即便我是不怕这些,但总不能时时顺他们心意。姑且让他们着急些日子,时机到了我再同你回去——也合该让这群豺狼自相斗一斗了。”
时隔一年,长安是什么局势,容洛不甚清楚,棋局上比之皇帝等人,可说是处于下风,并非好事。要想将先手的权利重新夺回,则唯有寻一个空隙打破局面——她眼下不回长安,除皇帝急外,容明兰与崔氏必定更加着急。或许她留住益州的时日里崔氏与皇帝这些老狐狸能想出法子应付她,可无权无势的容明兰却不一定。
无背景的太子,能在风雨飘摇的深宫与长安谋得一席之地,无非是凭着才识和助力。他能安坐太子之位,到底是因谢家扶持,无谢家,他也不过是一位寻常皇子——他与谢家联合,终究是因为她的存在。她同他胞亲一场,他不说全然了解她的脾性,也该清楚她不喜仇敌。
如此,他联合皇帝对她下手,他必然深知她不会轻易放过他。再看他的身家与性子,容洛不必多想,也能猜到他此时在抓耳挠腮地想如何补救,期期艾艾地盼着她极早回长安。但她偏不如他意。
容洛的想法宁杏颜也猜到大概。不过谋策种种她是最为不擅。抬手按了按额角,她自觉脑仁一阵生疼。颔首应了两声,她还未能再说旁的别的,又见秋夕拿着信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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